當提到「體育之城」,你會不會想到香港?
香港史上最大型的體育基建項目「啟德體育園」,於3月1日正式開幕。
這個耗資319億港元(41億美元;1348億元新台幣;299億元人民幣)的多用途體育場館,造價全球第二,擁有三個主要場地,可容納超過6.5萬人,是香港政府「國際體育盛事之都」計劃的一部分。
但僅靠硬件設施,香港真的能成為國際體育名城嗎?與巴黎、洛杉磯等世界公認的「體育之城」相比,香港的體育文化、基建和產業發展有什麼優勢與不足?BBC中文採訪多位專家,探討體育之城所需的條件。
「體育之城」並沒有統一的定義,但通常具備幾個關鍵特質:成功舉辦國際賽事、孕育偉大運動員和隊伍、擁有熱情的體育文化,以及可觀的門票收益等。
據國際知名傳播諮詢公司Burson Cohn & Wolfe(BCW)年度排名,去年第三次主辦奧運的巴黎連續兩年被評為全球頭號體育名城。
2022年全球第三大消費市場、2028奧運主辦地的洛杉磯,則位列第二。
在中國城市中,曾主辦夏奧與冬奧的北京排名最高,在2024年位居第11位。
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香港,在BCW的2024年度排名中位列第77,在亞洲城市中亦僅排第15。
主權移交後,香港政府在2002年訂立體育「普及化、精英化、盛事化」的政策方針,2004年提出名為「M」品牌計劃的政策,支援本地體育總會舉辦更多大型體育活動,包括香港國際七人欖球賽、香港馬拉松、維港泳等。
隨著近年香港運動員在奧運等國際賽事贏得佳績,現任特首李家超在精英體育盛事的基礎上推動「普及化、產業化」,讓年輕人成為「更健康、更有活力的新一代」。
新落成的啟德體育園,位於前啟德機場北停機坪,佔地28公頃,造價僅次於耗資逾400億港元的美國SoFi體育場。主場館有開合式天幕及可移動草皮,可舉行大型球賽或演唱會,另設室外公眾運動場和室內體育館。
但專家表示,一個地方體育事業的興盛,首先體現在文化層面的深厚積累,而不是單純的高端設施。
前香港足球代表隊成員、資深體育評述員何輝說:「其實很少城市會稱自己為體育之城,就我經歷所見,這也不是一件那麽容易在短時間內突然建立的事情。」
在廣受認可的體育城市中,文化傳承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資深體育評述員何輝指出,這些城市的魅力不僅在於對比賽成績的追逐,更在於對相關歷史和人物的尊重。
他舉例說,在英國,國民對歷史悠久的球會和名宿懷有深厚的敬意,會通過設立雕像和體育博物館等,來紀念和傳播當地的體育歷史和價值。「一個地方一定要有這種傳承下來的文化,這項事業才能聚沙成塔地搭起來。」
類似例子也可以在亞洲找到。日本和韓國民眾高度尊重體育界人士,很多體育明星都是全民偶像。近年社交媒體上對於日本足球隊參加世界杯賽後還原更衣室,以及球迷自發撿走垃圾等事例津津樂道,讚賞他們對於體育事業參與者方方面面的敬畏態度。
體育記者曾詩敏也說,體育文化的傳承往往體現在生活中的細微處。她舉例說,在荷蘭阿姆斯特丹,隨處可見紀念著名球員克魯伊夫(Johan Cruyff,告魯夫)的商品,例如印有他「14」號球衣的紀念品,讓這位已故的世界足球名宿成為當地人自豪感的象徵。
事實上,香港也擁有悠久體育歷史。
英治時代西方人引入賽馬、足球、劍擊等項目,香港成為東亞第一個足球協會的誕生地。20世紀初華人學生在學校開始接觸體育,奠定體育文化基礎,主權移交前,香港隊在英聯邦運動會的草地滾球和羽毛球等項目曾創下不少佳績。
長期研究體育與社會歷史的香港大學歷史系教授徐國琦指出,香港這片「彈丸之地」在華人體育史上佔據重要地位,是亞洲較早引入西方競技體育的地區,還在七十年到中美「乒乓外交」和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馬術比賽中,發揮過重大作用,是中國體育與世界接軌的重要橋樑。
「實際上,香港的體育史就是中國走向世界的歷史。」但徐國琦認為,香港在體育名譽上未能得到應有的認可,其歷史價值也未能被有效傳承。
何輝也表示,香港體育歷史在傳承上尤為欠缺。他回憶說,現今大部分香港市民已經不記得本土運動員劉錫晃曾在1950年代奪得亞洲乒乓球男單冠軍,當他在2017年離世時,香港甚至找不到一個地方來展出他的獎盃。
何輝說,類似情況時常在本地體育事業中出現,如果過去的歷史沒有得到充分的尊重和紀念,就很難形成健全的體育文化。
成為體育盛事之城,除了文化積累,還需要錢。斥資2200億美元辦世界盃的卡塔爾或許是個極端例子,但也顯示了財政實力在承辦大型體育賽事中的重要性。
然而,巨額投入並不總能帶來對等的回報。以里約熱內盧為例,該市為舉辦2016年奧運會花費132億美元,佔城市GDP的13%,但之後一些場館被荒廢,成為失敗的典型案例。
那如何確保經濟上的可持續性?洛杉磯、倫敦、東京等發達經濟體城市都是成功例子,它們憑藉龐大的消費市場和完善配套,為體育產業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就香港而言,香港大學經管學院講師阮穎嫻博士估算,啟德體育園的設施建設成本可能需要二三十年才能回本,當中的收入不止來自體育賽事,還包括演唱會等大型演出,而後者更有可能是場館能夠恆常舉辦的活動。
此外,啟德體育園能否帶動旅遊和餐飲等相關產業的發展,仍有待觀察。
阮穎嫻預計,場館的主要目標客群將是中國內地旅客,但由於近年旅客的消費習慣改變,其帶來的經濟效益可能不如以往。「現在出來的數據顯示,旅客的數量上升了,但是消費下跌了,所以就算能帶動旅遊,人們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花那麽多錢。」
除了自身經濟挑戰,香港還面臨鄰近城市的激烈競爭,新加坡是一個主要對手。
「我2004年搬到新加坡的時候,很多地方還是海,」何輝回憶說,「到2008年你會看到因為一級方程式(F1)街道賽而做的建設,短短四年,那一條賽道周邊有一半已由海變成很多設施,包括酒店和新加坡摩天輪等。」
他表示,參照很多成功例子可以看到,體育設施建設與周邊地區和產業的發展結合,形成完整的經濟生態圈。如曼聯的球場周邊,有球隊名宿持股的酒店、主題商店,走進球場有博物館和餐廳,「根本就是一整個圈」。
談到香港時,他舉例說,香港過去曾在運動物理治療領域位居亞洲領先地位,但隨著時間推移,已被很多其他地方趕超,「現在很多運動員也不再需要來我們這裡做這件事」,這是體育事業與延伸產業之間的關係。
何輝認為,香港在這些方面仍有改進空間,目前尚不知道啟德體育園是否有設立體育博物館的計劃,而這正是體育文化傳承和財政收入的共贏策略:「問題在於你的切入點在哪裡。」
按計劃,香港啟德體育園今年將迎來一些大型體育賽事,包括3月的世界桌球大獎賽、國際七人欖球賽,以及11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運動會(全運會)。
這是香港首次承辦全運會,並與澳門及廣東省聯合舉辦,也是全運會歷史上首次由多個省級行政區共同主辦。
經歷近年社會事件和新冠疫情衝擊之後,當局希望藉由香港參與承辦全運會重塑社會氣氛。但這也意味著,作為「高度自治」特區的香港,可能會被進一步納入「粵港澳大灣區」的敘事當中。
該政策為北京提出的區域融合概念,自2017年正式定位為中國的國家級戰略,規劃涵蓋了經濟、政治、民生、文化等多方面合作。在此背景下,全運會是否會令香港建設體育之城的目標,摻雜了政治色彩?
學者徐國琦表示,這是一個考驗決策者智慧的問題,體育從來都離不開「大政治」,對於社會凝聚有特殊意義,但是要真正實現凝聚的價值,體育卻需要脫離政治的局限。
他以美國為例指出,當地社會極其分裂,「但美國人有一個話題可以馬上就聊得熱火朝天,就是體育。」
他認為,美國人辦體育和相關產業如此成功,「因為它不算政治賬,它只算經濟賬或者文化賬,而我們首先算政治賬。」他希望未來香港也能找到一種脫離政治考量的方式,讓體育回歸其本質。
前香港足球代表隊成員何輝也認為,如果要建設體育,不應首先從其他方向出發:「體育本身是一個文娛康樂活動,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要想我們要怎麼賺錢,要怎樣的成績,這個想法已經有問題。」
他強調,香港的體育群眾基礎一直在,問題在於如何將文化、產業和基建等因素有效聯繫起來,而健康的體育產業應通過長期的文娛康樂發展慢慢孕育,而非急於求成。
「重要的是保持初心,」他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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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3/2025 05:0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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