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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2月20日上午09:00
在一月一個寒冷的午後，年輕的藥學系學生申貞敏（音譯，Shin Jeong-min）不安地在韓國憲法法院外面，等待已被停職的韓國總統抵達，為其彈劾案抗辯。
尹錫悅作證期間，她與數百名憤怒且憂心忡忡的支持者一起高喊口號，這些人自尹錫悅試圖實施戒嚴失敗之後，便一直追隨支持他，「立即釋放他！取消彈劾！」他們高喊道。
「如果總統被彈劾，由反對黨領袖當選的話，我們的國家就會與朝鮮以及金正恩為伍。」貞敏說。這種說法在尹錫悅最狂熱的支持者之間頗為流行，他們堅信左翼的反對黨意圖與朝鮮統一，將韓國變成一個共產黨國家。
身處一群對朝鮮懷著恐懼與憎恨的韓國老年人中，22歲的貞敏顯得格外突出。這些年長者是抱持極右翼陰謀論觀點的主要群體。
這群60至70歲的韓國人經歷過冷戰，對1950年代朝鮮入侵所帶來的慘痛後果記憶猶新。
尹錫悅在12月初宣布戒嚴的時候，正是利用了這種恐懼來合理化自己的奪權行動。
他沒有提出任何證據，但卻聲稱「朝鮮共產勢力」已滲透了反對黨，並且企圖推翻國家。尹錫悅稱，這些勢力必須被「剷除」。隨後，他迅速禁止政治活動，並試圖由軍隊掌控局面。
如今，在他發動政變失敗兩個月後，一股反共狂熱正在他的支持者中蔓延，無論年輕人還是年長者皆深陷其中。
甚至有些過去從未關心過朝鮮或共產主義的人，如今也深信這個充滿活力的民主國家，正靠近淪為左派獨裁政權的懸崖邊緣，而尹錫悅別無選擇，只能透過剝奪人民的民主權利，以保護國家免受平壤與北京的威脅。
「這是一場共產主義與民主之間的戰爭。」一名40多歲的上班族說，他特地從工作中抽身，前來法院前參加抗議活動。
另一名30多歲的男子則堅決主張總統必須儘快復職。「他要逮捕所有朝鮮間諜！」他說。類似的威脅在過去確實曾經存在。1960和1970年代，朝鮮間諜經常試圖滲透韓國政府。
1968年，一群朝鮮特種部隊成員爬行穿越邊境，企圖暗殺當時的總統朴正熙。首爾北岳山的一棵樹上，至今仍留有當時激烈槍戰的彈痕，這場戰鬥持續了近兩週之久。
到了1980年代，在韓國的暴力軍事獨裁統治最後幾年，一個激進的極左學生運動開始讚揚平壤，稱其政治制度「更為優越」。這些人隨即被貼上政權「同情者」的標籤。
當時的威權領袖也經常指控其政治對手是朝鮮陰謀者的同伴，以此打壓異己。
「反共產主義成為韓國軍事獨裁者的主要意識形態，他們利用這一點來控制社會，並合理化其限制人們的自由。」韓國中央大學社會學教授申鎮旭（音譯，Shin Jin-wook）表示。
如今，這類威脅已經消散。相比之下，平壤的核武器與先進的網路駭客技術才是更大的風險。在韓國，幾乎找不到任何人嚮往朝鮮的生活。政治舞台上，左、右派對於這個棘手的鄰國存在的分歧僅限於該如何對付對方。
尹錫悅所屬的保守派國民力量黨採取的策略，是以軍事優勢來威脅朝鮮讓其屈服；而左翼的共同民主黨則傾向與平壤對話，認為兩國可以和平共存。
尹總統被指控利用人們對歷史的恐懼。「尹錫悅的言論幾乎與過去的獨裁者如出一轍，他是自韓國1987年成為民主國家以來，第一位如此公然利用反共意識形態的總統。」申教授指出。
尹不僅指控由反對派共同民主黨掌控的國會充滿了對平壤的同情者，甚至暗示朝鮮在中國的協助下操縱了去年的國會選舉。
「這完全是尹捏造的假新聞，目的是用來妖魔化反對派，並為他反民主的行徑辯護。」共同民主黨議員魏聖洛（Wi Sung-lac）告訴BBC。
「韓國有著爭取民主和自由的悠久歷史，而正是我們成功阻止了尹錫悅摧毀韓國的民主。」他補充道，他指的是在戒嚴期間，反對派議員衝破軍隊封鎖、翻越國會圍牆進入會場，成功投票否決動議。
韓國智庫「統一研究院」自由民主中心的民調專家李尚信（音譯，Lee Sangsin）表示，過去這類陰謀論主要由極端保守派團體所散播。
「這些團體曾經被邊緣化，社會大眾並未特別關注，」他解釋，「但由於尹錫悅是總統，他的說話是有分量的，許多人開始接受了他的說法。」
我們上個月到過的支持尹錫銳集會中，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參加者並非頑固的陰謀論者，但幾乎每個人都表示，尹錫悅改變了他們的想法。
「一開始我並不支持尹，但戒嚴讓我大開眼界。」57 歲的音樂家吳正赫（音譯，Oh Jung-hyuk）與妻子一起來到現場，他說：「我們可以看到左派勢力如何深植於我們的社會裡面。」
一名40多歲的女士則告訴我們，她之前對「中國操縱選舉」的說法存疑，但在戒嚴之後，她開始研究這個議題，並「意識到這是真的」。
尹錫悅的支持者經常援引真實事件來佐證自己的立場，例如前任共同民主黨總統文在寅（Moon Jae-in）與金正恩會面，試圖促成和平協議；又如現任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Lee Jae-myung）正因涉嫌協助向朝鮮匯款數百萬美元而遭到調查。他們將這些事件視為更大陰謀的證據。
「這個中國操縱選舉的荒誕陰謀論正越來越被人接受，」社會學教授申鎮旭表示，「民主制度中最基本的共識之一是公平與自由的選舉，而現在我們的人民對此產生懷疑，這是非常極端。」
隨著尹錫悅毫無根據的指控深入人心，他的支持率似乎有所上升。儘管韓國大多數人仍希望他被永久免職，但這個比例已有所下降。上週，這個數字為 57%，相比之下，在他宣布戒嚴的那一個星期高達 75%。
透過他的反共言論，尹錫悅也成功引導了社會對中國的不信任。如今，對朝鮮的恐懼也意味著對於中國的警惕。
在最近一次首爾的週末集會上，許多支持者已不再高舉「停止偷竊」等與選舉舞弊有關的標語，而是換上寫著「中共滾出去」的牌子。
「我相信中國正在干預韓國所有的政治事務，它在幕後操控一切。」66 歲的趙延德（音譯，Jo Yeon-deok）說，他正舉著這樣的標語牌。
民調專家李尚信說：「越來越多民眾相信，中國正希望將韓國變成某種附庸國。」
對於那些從未真正感受過朝鮮威脅的20至30多歲年輕人而言，中國才是更可信的威脅。去年，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re）發現，在韓國與匈牙利這兩個國家，比起年長世代，年輕世代對中國的觀感更為負面。
但德成女子大學的政治學者趙鎮萬（音譯，Cho Jin-man）表示，與他們所接收到的資訊相反，年輕人的恐懼與共產主義沒有關係。
趙鎮萬解釋，韓國人過去一直認為自己的國家優於中國，但隨著北京變得更強勢、更具影響力，他們開始將其視為威脅，尤其是在美國也開始將中國視為主要對手之後。
最重要的是，年輕人有著許多的不滿，他們難以找到工作、買不起房，當看到他們的大學向中國留學生照顧有加的時候，更加感到憤怒。
趙鎮萬相信，共產主義只是一個方便用來妖魔化的工具，被用來煽動恐懼與仇恨。這些信息透過極右的YouTube頻道傳播，尤其在年輕男性間極為流行。
「朝鮮和中國是我最大的關注。」30歲的IT開發者金炅周（音譯，Kim Gyung-joo）說。他獨自來到其中一場集會，並透露自己過去與朋友們一樣抱持左派立場，起初對總統宣布戒嚴的決定持有強烈批評態度。但在YouTube上研究這個議題後，他意識到戒嚴是「無可避免的」。
「如果我是總統，我也會這麼做。」他說。
然而，反對黨議員魏聖洛並不關心自己的政黨失去了支持。「儘管這些極端觀點正在擴散，但這仍然有限，」他說，「大多數人理解我們是怎樣的，而且他們渴望回歸到正常的生活。」
但民調專家李尚信並不那麼樂觀，他將尹錫悅的支持者比喻為「一個快速成長的邪教組織」，並指「總統的舉動極具分裂性，這將會為韓國社會帶來長遠影響」。
（李浩水、崔理賢補充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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