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吾爾族難民尼魯帕爾（Niluper，化名）說，自己生活在痛苦之中。

在過去十年裡，她一直希望丈夫能來到自己現在生活的土耳其，和自己以及三個兒子團聚。

這家人在2014年為了躲避日益嚴重的鎮壓從中國新疆逃到泰國，隨後被拘留。一年後，尼魯帕爾和孩子們被允許離開這裡，但她的丈夫和其他47名維族男性一起被留在了泰國。

尼魯帕爾擔心自己和孩子們今後不能再見到他了。

10天前，她得知泰國官員試圖讓這些被拘押者簽署一份被遣送回中國的同意書。他們了解到文件內容後拒絕簽署。

泰國政府否認有立即遣返他們的計劃。但人權團體相信他們隨時會被遣返。

「我不知道怎麼跟孩子們說，」身在土耳其的尼魯帕爾在視頻電話中告訴BBC，孩子們總在問起父親，最小的還沒見過他。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生活在持續的痛苦和恐懼之中，隨時擔心看到新聞說我的丈夫被遣返了。」

「人間地獄」

泰國最近一次驅逐維族尋求避難者發生在2015年7月。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泰國把其中109人送上了返回中國的飛機，此舉引發各國政府以及人權團體的抗議潮。

圖片顯示，這些被遣返者戴著面罩和手銬，被大群中國警察看護。他們回到中國後的遭遇鮮為人知。其他被遣返的維族人被秘密審判後遭到了長期監禁。

特朗普政府的新國務卿馬可·魯比奧（Marco Rubio）承諾會向泰國施壓，不要把剩餘的維族難民送回中國。

人權團體將他們如今的生活狀況描述為「人間地獄」。

他們被關在位於曼谷市中心的移民拘留中心（IDC），大多數被控違反移民法律的人都被關押於此。一些人只是在被驅逐前短暫關押，另外一些人則長期生活在這裡。

駕車經過這條名為萱蒲（Suan Phlu）的狹窄擁擠道路時，很容易忽視這座平淡無奇的建築群，也很難想象這裡拘押著大約900人。泰國當局沒有透露準確數字。

這座移民拘留中心以酷熱、擁擠和骯髒著稱。記者被拒絕入內。律師通常警告客戶盡可能避免被送到這裡。

這裡現在有43名維族人，另外還有5名維族人因為越獄而被關進了曼谷的監獄。他們是2013到2014年逃離中國的350人的最後一批。

他們和其他犯人分開關押，很少允許外人和律師探視，基本沒有機會鍛煉，見到陽光都很難。除了在未獲得簽證情況下入境泰國，他們沒有受到其它罪名的起訴。其中有5人已經在拘留期間去世。

「這裡的條件令人震驚。」 幫助維族的泰國人權促進組織「人民賦權基金會」負責人查利達‧塔加羅恩蘇（Chalida Tajaroensuk）說。

「裡面沒有足夠的食物，大多數都是黃瓜和雞骨做的湯。裡面很擁擠，飲用水和洗手水都很髒。只能提供基礎藥物而且還數量不足。一旦生病預約醫生要等很長時間。因為髒水、炎熱和通風條件差，很多維族人患上了皮疹或其它皮膚病。」

對一些曾經體驗過這裡的人來說，最糟糕的還是不知道要在泰國被拘留多久，以及揮之不去的遣返回中國的陰影。

尼魯帕爾說，總是會有關於驅逐的傳聞，但也很難找到更多信息。帶著孩子的他們很難逃離。

「很可怕。我們成天憂心忡忡。」她回憶說。

「想到會被送回中國，我覺得還不如死在泰國。」

中國當局對維族人的鎮壓被聯合國以及一些人權團體記錄下來。據信有高達100萬維族人被關進了再教育營，人權團體稱這是一場試圖抹去維族身份和文化的國家運動。有指認稱存在折磨和強迫失蹤，但中國政府對此予以否認，表示這些「職業培訓中心」旨在讓維族人去極端化。

尼魯帕爾說，她和丈夫因為虔誠信仰宗教而遭到官員的敵視，她的丈夫是宗教書籍的愛好者。

看到身邊認識的人被捕或消失，夫婦倆決定逃離。2014年3月，這家人與220名維族人一起試圖越過泰國邊境前往馬來西亞，結果被泰國警方抓獲。

尼魯帕爾被關進一處邊境附近的移民拘留中心，後來被送到曼谷。2015年6月，她和170名婦女兒童一起被允許前往土耳其，當地被普遍視為維族人的避難地。

但她的丈夫被留在了曼谷的移民拘留中心。被關押在那裡的時候他們也被分開。除了2014年7月被允許簡短見面外，他們一直沒有聯繫。

她說自己和其他17名孕婦以及25名兒童一起，被塞進一個32平方米的小屋。食物「糟糕，而且總是不夠」。

「我是最後一個生產的，午夜在洗澡間裡。第二天，守衛看到我和孩子狀態不好，就把我們送去了醫院。」

尼魯帕爾還被迫與兩歲的長子分開，孩子和父親被關在了一起。她說這段遭遇讓他飽受創傷，因為條件可怕，而且看到守衛毆打一名犯人。當守衛把兒子帶回給她的時候，他已經認不出媽媽了。

「他嚇壞了，一直尖叫和哭泣。他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也不願意說話。」

兒子過了很長時間才認出了媽媽，之後片刻也不想離開她，在到了土耳其後仍然這樣。

「花了很長時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

來自北京的壓力

泰國當局從未解釋為何不允許剩餘的維族人前往土耳其和家人團聚，但幾乎可以確定的是，這和來自中國的壓力有關。

和移民拘留中心裡的其他人不同，維族人由泰國國安而不是移民部門來處置。國安部門由總理管轄，軍方對該部門有極大影響力。

主要軍事盟友美國對泰國的影響力逐漸減弱，中國影響力持續上升。泰國現任政府熱衷於和中國走得更近，以幫助自己的經濟復甦。

聯合國難民署被指責沒有為維族人提供太多幫助，但該組織辯稱沒有獲得准入，因此無能為力。泰國當局也沒有認可這些人的難民身份。

滿足中國願望，遣返這些維族人也讓泰國當局承擔風險。泰國剛剛經過不懈努力獲得了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席位。

一旦向中國遣返這48名已被扣押超過10年的男子，泰國政府旨在樹立的形象將遭到重大打擊。

泰國當局還應吸取2015年那次大規模驅逐遣返的教訓。

那年8月17日，泰國一處中國遊客眾多的廟宇發生強烈爆炸，導致20人死亡。這次事件被廣泛認為是維族武裝分子的報復行為。泰國政府試圖否認這種聯繫。

兩名維族男子被控和爆炸案有關，但他們的審判持續了九年仍看不到盡頭。律師說其中一人幾乎完全無罪。審理過程充滿神秘，當局對於爆炸案和驅逐維族人之間的聯繫三緘其口。

即使成功前往土耳其，維族人也必須面對不確定的狀況，他們和新疆的家人會失去聯繫。

「我已經10年沒有聽到媽媽的聲音了。」如今在土耳其當貨車司機的維族難民哈桑·伊瑪目（Hasan Imam）說。

他和尼魯帕爾一樣，2014年在馬來西亞邊境附近被拘捕。

他回憶說，第二年泰國當局在驅逐遣返計劃上欺騙了自己。他們被告知，由於現有拘留中心過於擁擠，一些男性會被轉移到另一處設施。

這發生在一些女人和小孩被送往土耳其之後。不同尋常的是，拘留中心裡的一些男性還被允許和抵達土耳其的妻子小孩通話。

「我們都很高興，充滿希望，」哈桑說，「他們逐個被挑出來。當時他們根本不知道會被送回中國。之後通過和土耳其那邊通話，我們才知道他們被遣返了。」

哈桑回憶說，這讓剩下的被拘留者感到絕望。兩年後，他被暫時轉到另外一處拘留營，他和其他19人策劃了一次驚天動地的越獄，用指甲在一處搖搖欲墜的墻上挖了一個洞。

11人後來被重新抓了回來，但哈桑成功逃脫，並且穿越邊境進入馬來西亞，最終抵達土耳其。

「我不知道父母現在情況如何，但那些仍然留在泰國的人情況更糟了。」他說。

他們擔心會被遣返中國並坐牢，還擔心家人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他們面對難以承受的心理壓力。」

• 聯合國：中國秘密囚禁百萬維族人對其政策「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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