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的小楊四年前聽信親戚的勸說,由建築業轉行到茅台鎮一家酒廠做銷售。 四年來並沒有看到親戚口中描述的「一年利潤幾十萬、上百萬也有」的盛況。
從去年開始,他任職的酒商試水走出中國,出海把白酒賣到到俄羅斯跟韓國。這又點燃了小楊心中的希望,他覺得出海是企業一條「很好的路」,但該次小楊似乎清醒了很多。
他解釋說,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喝酒習慣,這不是一時三刻能改變。「他本身喝啤酒喝得比較多的,現在突然之間讓他轉喝白酒,你需要很長的時間讓他去接受。」
小楊說,在這過程中,酒企要花費的是許多人力、物力和財力,「這條路可能走的會比較困難」。
中國經濟增長大幅放緩下的「消費降級」以及官方對公款消費和腐敗的的打擊,還有新冠疫情後經濟重振乏力,重創作為中國經濟風向標的白酒行業,特別是一些中小規模酒廠。
面對國內需求放緩,不少企業將目光轉向海外,興起新一波白酒出海潮,試圖抓住香港大幅降低高檔烈酒稅這樣的商機。但有分析人士認為,各國酒文化的差異和關及稅價格仍然是中國酒廠中低端產品出口的攔路虎。
官方統計顯示,過去中國白酒99.8%都是內銷,但現在國內賣不動了,酒企面臨著前所未有庫存壓力。A股20家白酒上市公司2023年一共積壓1490億存貨。該年,半導體、晶片股在中國股市均上漲接近10%,而白酒版塊下跌超過17%。
小楊說,過去是經濟好,飯局也多,吃飯就會開酒喝,可他自己卻碰上最不景氣的時候——疫情過後,中國經濟通縮,白酒產業幾年來進入最難捱的寒冬。
今年24歲的小楊,本來在貴州省遵義一個小縣城工地打工,但他厭倦工程之間的空白期,2020年年初到了中國知名茅台鎮。
四年過去,小楊見證著買酒的人在變少。他給老客戶打電話推銷,對方一聽到「茅台鎮」三個字就掛電話;來旅遊的人也是,頂多帶幾箱或幾枝酒回家,不像疫情前幾十箱豪爽地買。小楊感慨,親戚口中的榮景回不來了,他把想頭縮小,「能混個溫飽就不錯。」
出海銷貨是不少其他中國酒企的自救方法。作為基層人員,小楊說他並不不知道自己工作的酒廠具體的出口交易額,只知道客戶拿的都是進口價268元的酒(中間價位),而且市場反應不錯。
今年11月初在香港舉辦的美酒展,中國白酒及各地烈酒的參展商數目錄得明顯升幅,內地參展規模較去屆上升六成。
香港酒業總商會創會會長蘇又萍說,她也看準這片中國酒企外銷的藍海。今年1月開始,她聯同業界代表共同召開記者會,期望政府減烈酒稅,助中國白酒出海。
事實上,中國白酒有三次出海。第一次出海,是為了打亮招牌。1915年,美國舉辦「巴拿馬萬國博覽會」。貴州茅台、衡水老白乾酒等中國白酒為代表,首次登上國際舞台。
第二次出海,是乘著大環境的機遇出去。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部份龍頭白酒品牌借勢出海。以國酒茅台為例,它在1993年在香港成立貿易公司,2004年開設第一間專賣店,隨後五糧液、瀘州老窖也先後在香港設立海外營銷中心。
第三次出海,就是發生在2023年下半年,中國經濟萎靡,中小酒企開始迫切動身。
事實上,過去很少中國白酒企業看重出海生意。根據海關總署數據,2023年中國白酒累計出口約1500萬公升,僅佔總產量0.2%;其中,龍頭酒企茅台就佔了七成以上。
蘇又萍說,那是因為前面數年「中國的市場很好。」2016年,是中國白酒產量最高的一年,當年茅台總營收達388億,海外收益僅佔其中5.13%。
但現在大陸消費降級,「很多人都按著錢包不花錢了。」經濟下沉得快,飯局沒了,中國人對白酒需求放緩。小楊這樣觀察他的客戶:「原來喝三四百的,現在可能就喝一兩百;然後之前喝一兩百的,現在可能就喝幾十,有一些甚至說不喝了。」
酒類企業也在面臨一場淘汰賽。小楊說,從2023年下半年開始,茅台鎮沒自家酒廠的銷售公司都逐一倒閉;小規模的酒廠也因為沒資金,投不及產。
白酒分析師蔡學飛解釋,現在市場在分化,龍頭酒企開始下沉,進入三線及以下城市市場,大量缺乏品牌和没有品質優勢的中小型酒企,就會被市場邊緣化、面臨倒閉。
蔡學飛說,面對飽和的市場,產能過剩的酒企就要尋找突破點,「任何酒企想要繼續發展,必須外卷。」
在蘇又萍看來,香港對中國酒企出海,從來就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儘管香港過去對烈酒徵收100%稅。
外界有一說,關稅是白酒出海的第一道坎,而香港的烈酒進口稅為世界最高。以一枝批發價200元、500毫升的白酒為例,進口香港成本要400港元。
對比起鄰埠澳門,只收10%稅及徵收每公升20澳門元的特定稅,進口成本為230澳門元。甚至稅項繁複的美國,在繳交聯邦消費稅(每加侖稅約為13.50美元) 、額外加徵關稅7.5%及地方稅後,進口成本亦只為31.05美元(約241港元)。
但香港卻一直是中國酒企出口的第一目的地。根據中國海關總署2023年數據,香港佔整體白酒出口額的24%。
蘇又萍說原因很簡單:香港背靠中國,「多華人」。過去許多大陸企業落戶香港,近年又有不少內地專才來港工作,令商務應酬餐桌上有一定的白酒需求,「我內地的客人來香港,除了紅酒之外,我都要買一支飛天茅台去吃飯。」
市場潛力,是企業出海的首要考量。而對於地方中小酒企來說,蘇又萍更指他們出海有著硬性侷限,「一定要先經香港。」
白酒出海的流程主要分三個步驟:出口前,白酒企業先要在中國取得一系列出口合規,然後在進口國取得產品認證和進口許可。最後,酒企需要做好清關和報關程式,才正式出口到目的地。
不同規模的酒企有不同的做法。像茅台、五糧液般的大酒企在香港設有貿易公司,有人手有倉庫,可以自行處理法規關稅手續,再接洽分銷出售。但對於首次出海的中小酒企來說,他們很依賴當地經銷商幫忙。
蘇又萍解釋,國內中小酒企雖然有錢,但「沒有人手沒有資源」。他們長期在國內深耕內銷,很少設立外貿經理,既不熟悉外國的進出口關稅和手續,也沒有當地經銷商人脈,「那他怎麼把烈酒帶出來?」——他們需要人幫忙搭橋,而只有香港能做到。
雖然東南亞、台灣地區稅便宜,但香港不僅語言相通,還有許多酒類人才可以為他們出海鋪路。蘇又萍說,從2023年中開始,酒類商會給貴州省政府辦了不同酒企推介會,又在香港開辦了中國白酒的品酒師課程,提高白酒的認知度。在11月初剛結束的香港國際美酒展中,商會也有跟遵義政府合作,安排酒企來港參展。
她說,像有了這些合作,酒企才有機會進入當地餐飲市場,進行銷售。而當香港代理商認識了中國酒企、看見發展空間後,代理商可以藉自己的人脈網,幫助中型白酒帶出國際,推去國外。
以東南亞為例,近年當地經濟加速,高端白酒加重力度拓展當地華人市場。蘇又萍指,對沒有東南亞聯絡網的酒企而言,最理想的做法是先串起酒商和香港代理商,再以香港代理商為中心,把白酒推廣到海外,「變成我們香港的酒商有得益,香港的貿易又會增加。」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高稅率——對經銷商而言,那是一個成本問題。「我們連香港酒商都推廣不到,怎麼把它推廣去外國呢?」
10月16日,港府終於調低烈酒稅——進口價200港元以下的稅率維持不變,仍為100%;但超過200港幣的部分,稅率則只要付10%。
2008年,香港取消徵收所有葡萄酒稅,成為亞洲首個葡萄酒免稅港。2023年,香港葡萄酒進口貨值比免稅前的2007年增加375%。特首李家超說,下調烈酒稅旨在複製取消紅酒稅的成功經驗,並推動高端白酒出海貿易。
「貴價酒有影響的,」蘇又萍肯定港府的做法。她舉例,一枝進口價為1000元的茅台,在以前要付1000元的稅,但現在按照新稅率,繳交的稅大減至280元,「便宜了很多」。不過,根據香港海關數據,現時市面上85%烈酒均屬於進口價200港幣或以下。
「我們覺得一款酒要普及化,首先價錢要親民,我們希望帶一些中型的企業出來,它的酒質量是好的,但是價錢是中低的,這就可以讓多些人願意嘗試中國白酒。」蘇又萍指,大部分準備出海的中國白酒進口價約在200元至400元港幣之間。
所以這一次「香港幫不到手」。以一瓶進口價為300港幣的酒為例,新制下的稅率是210元,入口總成本已是510元,再加上批發、零售商從中賺取利潤,賣到客戶手裏差不多要800元。
蘇又萍說,目前零售價為800元的白酒均無法受惠。「有多少人經常買一瓶千多元的中國白酒?幾百元,你可能會去試一下,但過千元的酒你未必會去試一下,是吧?」
她形容,減稅的力度吸引不了香港的代理商,原本想着靠海外市場清庫存的中小酒企也只能維持原狀。
小楊說,他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回國內市場上。他認同目前大家消費能力變低,但在中國,酒永遠是一個必需品。「有句話不是說『無酒不成席』?隨便請客吃個飯啥的,都得喝點酒對吧?」
他不後悔轉行,說在這行業見到很多人事,「最能學到東西」。更何況,他對未來市場抱有希望,「可能過個幾年,這個市場經歷一個迴轉,說不定到時候(生意)又行了呢?」
目前,香港新酒稅實施已經一個月,蘇又萍說具體看不出任何成效。她打算再過一陣子,就向港府提出走「第二步」,加重力度再一次減稅。她還是看好海外市場。
但有評論指出,白酒之所以貴,除了它的稀有性之外,還有一連串的故事包裝,像是紅軍用它來擦腳清毒等。只不過當這些故事一旦出了本土,不在脈絡之中的國外消費者就不會受落。
蘇又萍說:「外國人是不會聽你說(故事)的。」所以她定位一直清𥇦,知道白酒出海肯定要先針對華人市場。
然而在中國以外的市場,中國白酒的消耗相當少。以第一出口地香港為例,根據香港衞生署2020至2022年度「人口健康調查報告書」,在有飲酒習慣的147萬名受訪者中,只有1.6%人喝中國白酒,即只有不到24000人。喝烈酒的受訪者則有11.4%,接近有17萬人。
蘇又萍依然樂觀,「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給這十幾萬人介紹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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