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孫軍利在家鄉陝西創辦了自己的連鎖品牌曼尼咖啡,生意好的時候,在中國大陸的店鋪有二十間,一年的營收有五、六千萬人民幣(約七、八百萬美元)。三年新冠疫情中,經營每況愈下,到了2020年年末,平均每間店一個月最少虧蝕2至3萬,不得已她要將剩下的生意全盤出讓。
差不多疫情尾聲,她以受薪的形式,回到曼尼咖啡幫忙做管理營運的工作。跟身邊做生意的朋友一樣,她本來以為之後的經濟環境會好起來,卻發現來店消費的客戶習慣改變了。
「同樣一波人,以前是一周來兩次,變成了一個月來兩次,或是兩個月才來一次,」孫軍利說,即使進行過推廣、促銷,營業額還是沒有起色。她將這些變化歸因於人們「沒錢了」。她自己每月則只有幾千元的收入,但生意差、賺不到錢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拿取工資,變相沒有收入。
2023年1月8日,中國全面解除防疫封控,結束了三年多的「清零」政策。當時,外界都在預期疫情過後將會迎來強勁的經濟復蘇。解封至今,「消費降級」、「中產返貧」、「青年失業率」、「通縮」、「35歲危機」、「斷崖式降薪」等話題都在不同時間點上了佔據中國互聯網的熱搜榜。中國財政部數據顯示, 今年1至4月的個人所得稅為5,007億元,同比下降7%;首兩個月全國個人所得稅收為3,262億元人民幣,按年下跌15.9%,三月份數據發佈時,引起了廣泛討論。
中國經濟2018年增長6.6%, 而2023年降至5.2%。中國政府預計今年經濟只有5%左右的增長。
對於70後的孫軍利來說,疫情三年,把她曾經一手打造的餐飲事業幾乎摧毀。
2020年,疫情到來,原本以為很快就會過去,「我也曾經經歷過SARS,當時沒有意識到後果。」疫情剛開始的頭幾個月,店鋪需要關門,但一些如房租、工資、材料等基本開支無法免去,到了同年五月,她開始嘗試營業,「但一直沒有好轉,我幾乎就交不起房租了。」
接下來幾個月,為了支撐店鋪營運,孫軍利先是變賣了自己的資產包括房子和車子套取現金,之後也向周邊的人借錢,直到無法再這麼做。 租金繳交不上,不得不關掉三間咖啡店。「後來我就把所有店分解出去,」孫軍利說, 她把一部分的店鋪股份給予了合伙人,獨資的店鋪則找人承接。
到了2021年,她因為拖欠30多名員工薪金而被檢舉到勞動部門,後來公安部門傳喚她,她被拘留了16天。「那時真是萬念俱灰,本身資金鏈斷了,事業全盤崩了,本身已經受到打擊,而且也沒有思想凖備面對因付不起員工工資被拘留。」另一方面,她也因為欠債而被列入失信黑名單至今,被禁止乘搭飛機、高鐵等交通工具到至今。
因為破產的緣故,孫軍利自己的消費模式也大大改變。之前,她跟家人基本上每周都會外出聚餐,每餐大約1,500元(約207美金)以內,也不會覺得很貴。
現在只有節慶、生日等日子才會到外面吃飯,每頓花費壓縮到大約300至500元左右,「超過500會覺得貴。」
在其他項目上面的開支,她也縮減了很多,房子賣了以後,她和家人一直租住朋友的物業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A3L6EGTkks
對於生活在杭州、從事教培行業的何先生來說,三年疫情同樣讓他在消費方面變得愈加謹慎。以咖啡的消費為例,他說,疫情之前自己主要是光顧星巴克等連鎖咖啡店,每一款單品都在三十到四十元人民幣之間。
然而疫情至今,他改為消費本土連鎖品牌瑞幸咖啡,因為有非常多促銷,很多時候一杯咖啡只需十幾塊錢。
何先生說他記得十多年前入行的時候,最初幾年每年都有接近三成的加薪幅度,2017年是薪水最高的時候,稅前一年可達約27萬人民幣(約37,800美元),疫情至今工資不長反降。
2021年中國教育局推出「雙減」政策,嚴厲打擊課外輔導行業,大量校外教培企業虧損或倒閉。何先生說,由於他所工作的企業以留學服務為主,故「雙減」政策帶來的影響不大,但國際間的地緣政治則會有所影響,例如中美關係的轉差會讓到美國留學的需要減少。目前他的年薪是稅前約25萬(約35,000美元)。
除了餐飲之外,旅遊是另一項何先生實行消費降級的項目。疫情之前,每年都會有二、三次的出境旅遊,目的地通常是日本;但解封之後一年,他只在國內旅遊。2019年的時候,他曾經規劃於2020年到歐洲旅遊,但解封之後,計算過旅費後,歐遊的計劃被擱置。「如果收入沒有上升的話,其實也還是沒有安全感。」
Orientis首席經濟師徐家健接受BBC中文訪問時表示,相較於疫情期間經濟活動的停滯,解封後經濟的反彈是有的,「但那個反彈不是回到之前的位置。」他分析說,過去由於中國大陸的投資工具相對較少、資產亦不能夠自由進出,很多時候只會選擇儲蓄或買房,故總資產中房地產佔的比例較高,惟近年因恆大、碧桂園事件等導致房價普遍下跌,由於資產總值的下降,「財富效應(消費情緒會隨著資產價格升跌而有改變)下自然會讓人少點花錢。」
徐家健指,疫情過後生活習慣的改變也是消費模式轉型的原因之一,例如很多人會擇選在家煮食取代外出餐廳消費,「可能在餐廳吃飯要1,000元,但買一塊200元的牛扒回來煮的質素也是不差的,在市場的交易就從1000元變成200元,而質素未必下跌太多。」
至於網上熱烈討論的「中產返貧」情況,徐家健認為大部分並非真的回到貧窮的狀況,更多是以消費降級的方式面對的經濟壓力。
自從曼尼咖啡的生意大不如前之後,孫軍利就在思考轉型的事情,「要選賽道,最後選了冒菜這項單品。」然而,至今仍負債2000萬人民幣(約280萬美元)的她,在國內只能夠尋找不同的投資者去開始這個新的餐飲生意,現在她在陝西管理兩間冒菜店,其中一間本身開在商場裏面。但今年新年之後,商場的人流減少了很多,有種蕭條的氣氛,她後來把店搬到居民小區裏面,「生意很好」。
孫軍利還把把目標放了在中餐出海的路上。去年年中,有不少在歐、美的華人找上了她打算合作,資金由海外的合伙人負責,而她則遠距離負責規劃餐廳布局、供應鏈、諮詢方面上的工作,最近她在英國伯明翰開了一家冒菜店,目前正在倫敦籌備第二家店。
有感中國國內的餐飲市場競爭愈來越激烈,她覺得更多的商機還是在海外。近年來,海外市場成為了中國餐飲的重要市場之一,除了當地的華人之外,外國顧客亦是目標客群。英國伯明翰的店剛開業不久,營業額亦一直有所增長,對於孫軍利來說,海外市場是她未來的重心所在,即使仍然身負債務,但她對於這個未來有所期許。「先把歐美做起來吧。」
Laurence在十多年前進入了互聯網行業,工作幾年之後開始創業,他所身處的產業也跟隨著整個經濟大環境,復蘇與增長的步伐緩慢,融資的環境變差,也難以再重新啟動項目。
疫情期間,他因為一個項目,前前後後虧損有一百萬元左右(約14萬美元)。
沒有房貸壓力的他,目前經濟上的壓力主要是償還負債的部分。疫情結束之後,他沒有打算重啟項目,除了過往投入的資金已經虧損,也沒有足夠的資源重新回到市場裏面,「每年的融資資金環境都在變差,對於外界的融資我們也沒有期望了。」
有一段時間,Laurence甚至沒有多少收入,但他自言不算太擔心目前的情況,「可以到同學或朋友的公司去做一個正職。」對於個人的經濟狀況,他坦言還是比較樂觀,但對於整體大環境的經濟狀況,他則沒有那麼樂觀,「聊起來像日本90年代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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