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陽光灼烤著恆春半島，這是塊台灣島尾延伸入菲律賓海的陸地。許耿睿嘴角銜著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煙。而他是一個業餘者社群的一部分，該社團多數像他一樣是退伍軍人，他們喜歡追蹤近年來不斷出現在台灣領海外的中國船艦和戰機。

許先生用塑料束帶將一根長天線綁在一條鐵欄上，然後坐下來用他的手提收音機搜索軍用電台頻道。一開始，我們只聽到台灣海巡隊的柔和南台灣口音指揮著海上交通。然後，透過濃重的靜電干擾，傳來了不同口音和語氣。那是中國海軍。

在台灣一場關鍵的總統大選投票日即將來到之際，北京一直在加大對台灣的壓力，長期以來，中國一直將台灣視為一個叛逆的省份。

可以說，在選舉即將來臨的幾周內，中南海的影響力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既在選票上，也在台灣的邊界上。

「我們代表中國的所有人民，」中國海軍的聲音宣告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合法的政府，而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許先生又抽了一口煙，看起來毫不為所動：「我現在每天都聽到這種聲音。就像他們在背誦劇本一樣。」另一個聲音從空氣中傳來。這是一艘中國拖船的船長，就在台灣海岸僅三英里的地方。這位船長被要求離開台灣的領海，但他拒絕了：「你在談論哪片領海？台灣根本沒有領海！」

許先生突然勃然大怒。他一躍而起，抓起一個手持對講機，對著空氣中發出一連串的痛罵。他在咒罵著的同時重新坐下來，嘟囔著說：「他以為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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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北京和台北政府一直有一項不成文的協議，即不要越過將它們分隔的110英里寬的台灣海峽中線。但現在，解放軍幾乎每天都在海上和空中越過這條中線。在2022年9月的某一天，解放軍向台灣派遣了超過100架飛機，其中40架越過了中線。

這種所謂的「灰色地帶戰爭」旨在借用一位傳奇中國軍事戰略家孫子的話，即「不戰而屈人之兵」。在此情況下，敵人是台灣政府、支持台灣永久脫離中國的人，以及美國和日本等台灣的外國盟友。

台灣前參謀總長、退役海軍上將李喜明將軍說：「中國向美國甚至日本發送了一個非常強烈的信息。它告訴他們，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這是我們的領土，所以我們可以在這裏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情。同時，它旨在讓台灣人感到害怕，迫使他們屈服。」

隨著台灣即將於2024年1月13日選出新總統，北京的主要目標是削弱台灣人對執政民進黨的支持。目前民進黨籍的總統蔡英文將於執政八年後，於明年5月卸任。

北京登場

對於堅定而靈活地捍衛台灣主權的蔡英文總統，北京對她十分反感。但是她的接棒者、現任台灣副總統賴清德在中國眼中卻是更糟的人士。儘管賴清德聲稱不會改變現狀，但中國認定賴先生是位頑固的「分裂主義者」——「台獨」的倡導者。

北京給台灣選民發出的訊息是：投票給賴清德，就是投票給戰爭。而這也是主要反對黨國民黨的訊息。侯友宜在最近的一次集會上告訴支持者稱：「如果賴清德贏了，我們整個一代人將失去我們一生努力奮鬥所取得的一切。」

但是，民進黨支持者似乎並不害怕。自1996年台灣首次總統直接民選以來，每四年一次的大選，他們都要聽到這種相似劇本台詞。在一個最近陰雨綿綿的周日下午，約六萬名民進黨支持者湧入台北市市中心的一個廣場，聽著賴清德和他的競選搭檔發言。

蔡英文總統隨後走上舞台，人群歡呼起來，揮舞著小小的綠色民進黨旗。其中夾雜著許多代表同性戀驕傲的彩虹旗。蔡英文任內台灣成為同性婚姻合法化的亞洲第一，因而受到當地性少數群體（LGBTQ）的喜愛。

除了民主選舉之外，這似乎是另一個使兩岸區別開來的事情。這似乎也是許多民進黨支持者堅信這個島嶼永遠不會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的眾多原因之一。

「我對（北京的威脅）非常在意，但我不害怕。因為如果他們嘗試入侵我們美麗的國家，我會自願成為一名士兵並奮戰到底。」費德麗卡·周（Frederika Chou）告訴我說。

「也許有一天會發生戰爭，但我不害怕，因為我是台灣人，我需要保護我的國家，」另一位 來自台南，今年27歲丁小姐（Abby Ding）則這樣表示。她同父親北上參加這場選舉活動。

但是，北京並非是這次大選唯一的議題。

台灣不斷上升的生活成本、高不可攀的住房價格以及發展機會減少，都引起了一些選民對民進黨不滿，並將年輕選民推向台灣民眾黨及其民粹主義候選人柯文哲的懷抱。

柯文哲曾是民進黨的支持者，當下定位自己為他的競爭對手之間的「中間選擇」，並且是一位能與北京建立更好關係的人。

此外，有關台灣應該做好多少戰爭凖備的問題分裂了該島的主要政黨。

現任民進黨政府推動了「潛艦國造」計劃，並從美國購買了大量F-16戰鬥機和先進導彈。民進黨政府也恢復了為期12個月的強制徵兵制，並表示如果再次當選，兵役時間可能還會延長。

國民黨的態度則矛盾得多。國民黨副總統候選人趙少康將台灣的「潛艦國造」計劃視為一個虛榮工程，資金浪費巨大。趙先生家族來自中國大陸，長期以來一直被視為台北政壇對北京最友善的聲音之一。

趙先生稱，確保台灣和平的唯一方法是與北京進行對話，向習近平保證台灣絕不打算走向「台獨」，並且有一天兩岸可以並且應該統一。

這在台灣絕非不受歡迎的觀點。從家族關係到貿易，台灣與中國的聯繫深厚，這是與歷史和身份認同的複雜問題夾纏在一起的現象。這個問題也時而將與大陸有更緊密聯繫的長輩，與在一個民主、開放社會中長大的台灣年輕世代對立起來。

可以說，在台灣，無人否認中國的軍事威脅，但他們在如何最好地遏制這種威脅的問題上存在分歧。

在各大政黨爭論不休之時，台灣空軍卻因中國的持續壓力而緩慢而穩定地消耗殆盡。

2022年12月的一個清晨，一群2000型「幻象」戰機（​​Mirage fleet）從台灣西海岸的空軍基地急速升空，飛抵到台灣海峽上方。該基地是台灣快速反應中隊的45架戰機的所在地，負責每天面對那些解放軍軍機挑戰台灣領空邊緣的行動。

但這些戰機是在1990年代初從法國購買的，現在已經老舊。李喜明將軍告訴BBC，中國正在消耗台灣的空軍，他們能感受到影響，因為維護費用上升，「這實際上正在影響我們的戰力」，他補充解釋說。

中國可以根據需要頻繁飛行。解放軍擁有2000多架戰機，並且正在製造更多戰機。台灣擁有的戰機數量不到300架，其中許多現在已經有超過四分之一世紀的歷史。

軍事專家表示，「幻象」軍機的磨損如此之大，而且修復它們的成本也如此之高，以至於他們已經悄悄地停止了攔截除了最具威脅性的中國入侵之外的所有行動。

長期遊戲

最新的一些選舉民調顯示，賴清德可能在1月拿下勝利，儘管可能贏得不多。但對於民進黨來說，這將是台灣民主化以來，第一次連續拿下三屆總統任期，亦是對北京的一記耳光。但是，民進黨可能只能獲得不到40%的選票。這意味著還有很多懸念。

台灣擁有自由的新聞和開放的互聯網，因此北京的宣傳機構可以針對台灣展開宣傳活動，瞄凖那60%不願投給民進黨的選民。此次大選還將選舉新一屆的立法委員，而國民黨有可能在立法院成為第一大黨。

多年來，北京外宣的主要目標一直是台灣的銀髮族，特別是那些與中國大陸還有家庭聯繫的人士，這些人傳統上是國民黨的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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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學者兼政治行動者沈伯洋，多年來一直致力於研究中國的全球影響力。他向我解釋：「中國的行動一直非常奏效。」他說：「回顧歷史，國民黨的支持者曾非常反對中國共產黨。但現在他們的立場更偏向反對台灣獨立。這些人現在相信，支持台灣獨立的人可能是引發戰爭的人。」

換言之，那些曾將中共視為敵人的一些台灣人，現在認為民進黨才是真正的危險。而這在台灣並不罕見。一些年長的台北市民，對蔡英文及民進黨時常發表蔑視的評論，稱其為「一群搗亂者。」

但是，北京知道成功的關鍵在於贏得台灣年輕選民，也是那些沒有黨派認同，並對傳統舊政黨政治都感到不滿的人。通過抖音和YouTube，這些年輕人針對性地收到宣傳信息。在那裏，中國擁有200多個頻道，每天上傳製作影片。

沈伯洋說：「他們（中共）非常善於發現台灣年輕人的興趣，然後去製造吸引他們的內容。」這是沈教授所謂的「鋪路」。他又發現，一旦建立了觀眾群體並建構了信任關係，這些影片就會開始投放親北京的訊息。

根據沈伯洋的研究，有一群年輕台灣人，他們雖不是親中派，但對美國和日本的敵意日益增加。這樣的影響行動不太可能讓台灣突然擁抱中國，但北京正在玩一場長期遊戲。

沈伯洋強調：「對他們來說，這次選舉只是一個短期目標。真正的大戰略，亦即終極目標是讓台灣在沒有戰爭的情況下籤下和平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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